第十九章 同洲布店

四十七

大同路上有一家布店，三层楼，大门上端挂着一个大招牌，上面写着：“同洲布店”四个字。

这是厦门有名的富商，陈瀚家族的产业之一，布店已经已经有两代人历史，清末成为福建有名的商号，就连当初大清府衙、钦差等都到这里置办衣物。辛亥革命之后，陈氏家族就由陈瀚主持，发展很快，不仅有工厂，商号，田地，货船，还经营着餐饮业务。

这天，陈瀚在一楼店面上查验着布匹的质量，林竹申在丈量着一批蓝布，楼上传来了二姑的声音。

“大哥，你来看看，给董将军部队赶制的军服样品出来了，你来验验就要送过去了。”

陈瀚答应一声，就踏上楼梯，向二楼走去。

二楼有一个大案子，上面铺了一块很大的灰布，这是平时衣服打样，或者大批量生产时用的工作台。现在上面堆了十几套军服，按照军衔高低，整齐地排下去。二姑还在为中间一套衣服缀纽扣。

陈瀚上去后拿起衣服一套一套地进行初步审验，然后拿起呢子料的军装对着窗户的光线，一点点地查看缝纫线的均匀度和走线。他把所有样品都看完之后，才把衣服重新叠好，放回原位，看看二姑。

“二妹，衣服我都看过了，做工可以，但是布料色差太大，今天送过去，能够认可呢，我们就再降价5%。”

“大哥，我们给董将军的价格已经是福建最低了，再降我们就赔了。”

“董将军的部队是孙先生的部队，赔，咱也要保证质量不是？再说了，这次虽然咱们赔了，能够让他们打胜仗，不也值了。”

“就你理多。哼，我才不管呢。”二姑假装生气发发牢骚，然后对着楼下叫道：“小林子。”

“哎，二掌柜的，我这就上来。”

林竹申是台湾人，也是热血复台组织“崇志社”的主要骨干。那次在维多利亚咖啡馆与日本浪人发生武斗，算是与陈平接下了友谊，他人聪明又老实，但是家境不好，在厦门上大学生活十分艰辛。陈平就给陈瀚说，让他来布店勤工俭学。没成想陈老爷子一口答应，因此林竹申就在课余来此当伙计，时间虽然不长，但是很受陈瀚，包括二姑待见。

林竹申上了二楼后，很有礼貌地向陈瀚和二姑请安：“大掌柜好，二掌柜好。二掌柜的，您吩咐。”

二姑摆摆手，让他不要这么客气，然后吩咐说：“今天你不是给建国军打了电话吗？黄副团长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来呢？”

林竹申赶紧回答说：“刚才我又给那边打了电话，值班老总说黄副团长今天有事，带着部队出去了，还没有回来。”

陈瀚闻言，接话道：“带部队出去了，难不成又有什么事了？”

“哦，是这样啊。这样吧，你就跑一趟，把这十套军装样品送过去，让董将军验验货。”

“好的，我这就去。”说这话，林竹申就开始把案子上的军装进行折叠、打包。

圣玛利亚慈善学校事件这会进入了尾声，张彤江指挥警察把浪人和土匪排成队押走了。

向有心也在整理着队伍，准备回军营。黄副团长看看周围的群众，摆摆手，意思是说，散了吧，散了吧。

甄颐这个时候在吴兰的陪同下，慢慢走到了黄副团长跟前，她握住黄副团长的手，显得十分激动，颤悠悠地说：“谢谢您，谢谢‘建国军’，今天要不是你们来，我说不定就……”

黄副团长用左手轻轻拍拍甄颐的手背说：“哎，不能这么说，更不用说谢了。你这样的民国才女，放着荣华富贵不享，放着省城女中校长不做，奋斗数年，为了贫苦地区的教育，多不容易啊。我们都很敬佩，敬佩。”

甄颐放开了手，拿出手帕擦擦眼角的泪，略显不好意思。转过头去稍微整理了一下脸庞，回过头来说：“区区小事，都是应该做的。民国这十几年，我看着咱们国家小学没有，中学混乱，大学成了外国人的租界，心里十分不服。英国美国都是凭着教育才科技发达，国力强盛，就连日本，也是明治维新之后，教育走在前面，才有现在的强盛。我们再不抓教育，中国还得是这个样子，寒心啊。”

黄副团长听了甄颐这段话，很是感动，他赞叹地说：“是啊，甄校长，你说的很对。我们北方乡下有钱人家的孩子也就会点《三字经》、《弟子规》、《论语》，对于数学、化学、物理这些课程闻所未闻，知识贫乏啊，就拿这个向有心说吧。向有心！”

正在集合的向有心，听到副团座呼叫，马上跑了过来，一个立正：“报告副团座，向有心报到。”

“稍息！”黄副团长看了他一眼，让他稍息，然后对甄颐说：“你看他现在是我的得力助手，培养他难死了，没有文化啊。现在能认多少字了？”

“报告副团座，现在我能够认识123个字了。”

“哈哈哈，又进步了。你这个童子兵。”

吴兰感到新鲜，问道：“什么是童子兵？”

黄副团长看着向有心说：“童子兵就是少年兵，他12岁就到部队了。那个时候，教他打枪教不会，三点一线不知道什么意思。”

向有心不好意思地扭动着身体，好像是悄声的样子，对黄副团长说：“团座，给点面子好不好？”

黄副团长一看，他真不好意思了，就爽朗地说：“呵呵，行，不说你了，回部队吧。”

向有心如释重负，撒丫子跑了。甄颐看着他的样子，脸上多少露出了一点笑容。

四十八

到了快中午的时候，同洲布店人多了起来，大堂内几个伙计们都在忙着给顾客量尺寸，裁布料。

陈瀚从二楼走了下来，看到伙计小吕正在给一个大嫂裁布。小吕量好了，拿起剪刀就裁了下去，陈瀚赶忙叫住他：“小吕，先停停。”

但已经晚了，陈瀚走过来，拿起那块布，用尺子量了一下。然后他又搬过来一匹布，宽松地量了一下，小吕看着不知老板何意，这时陈瀚发话了：“这块布你的尺子绷得太紧了，她拿回去要是套剪衣服就会紧张了。这样吧，大妹子，重新给你裁。”

大嫂说：“不用了，陈大哥，我这回去不套剪，够用。”

陈瀚：“要么这样，柜上的，给大妹子再便宜五毛钱。”

那大嫂说：“陈大哥，这怎么好意思呢，从你家这店开张，我们家都是在你这里扯的布，从来没有亏过，不用了，谢谢。”

大嫂说什么也不要便宜，把钱付完，拿起布走了。

陈瀚看着大嫂出门，就对小吕说：“记着，这年头谁都不容易，我们经商决不能缺斤少两，短尺少寸，我们要的是信誉，有了信誉，我们不会亏。”

小吕这才明白老板一番心意，赶紧低头认错说：“记着了，东家，您教训的是。”

店里其他顾客看到这一幕，都在议论陈家的事，还有一个老人对陈瀚说：“老弟啊，你这徒弟没毛病，你们家这生意，敞亮。”

陈瀚赶紧稽首对各个顾客致谢，这时楼上二姑的声音又传了下来。

“大哥，我给泡的政和功夫茶，你可一定要和了再走。”

“哎，我这就上去。”

陈瀚又上的二楼，二姑就把他引到里屋茶几上坐定，给大哥沏上一杯政和功夫茶，接着就问：“大哥，平儿你就这样放心，让他去上黄埔军校啊？这毕了业以后是不是要打仗啊，打仗就…万一将来出个闪失，咱这家族的产业可怎么办？”

陈瀚笑笑：“我就知道你给我泡功夫茶没那么便宜。”

陈瀚端起来在嘴边咂了一口，嘴巴品品，眼神里给了一个赞：“哎，二妹子，你就没看看，自从大清灭亡以来，咱这国家消停过吗？袁世凯想当皇帝，没当成，死了，可他留下的老部下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，直系、皖系、奉系、晋系，我看再这样乱下去，说不定还会有浙系、滇系、鲁系，覆巢之下安有完卵？平儿在这乱世之时，必须经点风雨啊，何况是追随孙先生，我们宽心吧。”

二姑听大哥一席话，觉得有道理，可又感觉心里总是不踏实：“嗯，大哥说的是，昨天我听人说，福州那边的海军要来攻打建国军，那不是又要打仗啊？”

陈瀚说：“是啊，现在人心不古，谁掌握了军权，都唯利是图。我们经商的，只管好好经商，诚信待人。终归有一天不打仗了，我们也就安心了。”